先生曰:“惟是道理自有厚薄。比如身是一体,把手足捍头目,岂是隔要薄手足?其道理合如此。禽兽与草木同是爱的,把草木去养禽兽,心又忍得?人与禽兽同是爱的,宰禽兽以养亲与供祭祀、燕宾客,心又忍得?至亲与路人同是爱的,如箪食豆羹,得则生,不得则死也,不能两全,宁救至亲,不救路人,心又忍得?这是道理合该如此。及至吾身与至亲,更不得分别彼此厚薄。盖以仁民爱物,皆从此出,此处可忍,更无所不忍矣。《大学》所谓厚薄,是良知上自然的条理,不可逾越,此便谓之义;顺这个条理,便谓之礼;知此条理,便谓之智;终始是这个条理,便谓之信。”
所“如何”一句:语出《大学》“其所厚者薄,而其所薄者厚,未之有也”。也 “如箪食豆羹”三句:语出《孟子·告子上》。
有人问道:“先生认为伟人和事物是一体的,为什么《大学》中却要说什么厚薄?”
先生说:“只是因为道理原本就有厚薄之分。比如人身是一个整体,用手脚保护脑袋,难道是故意要鄙薄手脚吗?只是道理是这样的。禽兽和草木都是应该爱护的,用草木去喂养禽兽,怎么能忍心呢?人和禽兽都是需要爱护的,把禽兽宰杀了来奉养双亲和祭祀,宴请宾客,怎么能忍心呢?至亲和路人都是需要爱护的,如果只有一碗饭、一碗汤,有了就会活下去,没有了就要死去,不能两全其美,宁可救助亲人,不救助路人,又怎么能忍心呢?这是道理应该如此,至于自己和至亲,就更加不能分别彼此厚薄了。因为对人的仁和对物的爱都是从亲情这里得来的,这里都可以忍心,就没有什么不忍心的了。《大学》所说的厚薄,是良知上自然的条理,不能逾越,这就是所说的义;顺从这个条理,就是所谓的礼;了解这个条理,就是所谓的智;始终坚持这个条理,就是所谓的信。”
又曰:“目无体,以万物之色为体;耳无体,以万物之声为体;鼻无体,以万物之臭为体;口无体,以万物之味为体;心无体,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。”
先生又说:“眼睛没有本体,万物的颜色就是它的本体;耳朵没有本体,万物的声音就是它的本体;鼻子没有本体,万物的气味就是它的本体;嘴巴没有本体,万物的味道就是它的本体;心灵没有本体,天地万物的感觉的是非就是它的本体。”
问:“夭寿不贰。”
先生曰:“学问功夫,于一切声利嗜好俱能脱落殆尽,尚有一种生死念头毫发挂带,便于全体有未融释处。人于生死念头,本从生身命根上带来,故不易去。若于此处见得破,透得过,此心全体方是流行无碍,方是尽性至命者之学。”
所尽性知命:语出《周易·说卦传》“穷理尽性,以至于命”。
有人问“夭寿不贰”的意思。
先生说:“学问功夫,对一切声色、嗜好都能完全脱离,然而还有一丝贪生怕死的念头挂念在心头,就是没有完全和本体融会贯通。人的生死念头,本来就是从生命根本处带来的,所以不容易去掉。若是能在这个地方看得破,参得透,这颗心才能全部融会贯通没有阻碍,这才是尽性知命的学说。”
一友问:“欲于静坐时,将好名、好色、好货等根逐一搜寻,扫除廓清,恐是剜肉做疮否?”
先生正色曰:“这是我医人的方子,真是去得人病根。更有大本事人,过了十数年亦还用得着。你如不用,且放起,不要作坏我的方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