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州环山绕海,出产珍品异物,比如象牙、珍珠和名贵药材。那里天高皇帝远,地方官贪腐的难度很小,收益却很大。只要从广州带走一箱宝物就足够几代人享用。但一般的世族子弟都不愿意去广州任职,除了大家族的家教和道德感因素外,主要是岭南地区瘴疫流行,被视为畏途。结果,去广州当官的都是在北方仕途无望,又贫寒贪婪的人,到任后多以贪财为己任,视朝廷法度为虚无。朝廷要革除广州的弊端,吴隐之就是他们的人选。
话说距离广州首府番禺二十里地的石门有一汪泉水,叫做“贪泉”。谁喝了贪泉的水,会变得贪得无厌。吴隐之来到这里,却要喝那泉水。家人和随从们拼命阻拦:朝廷正对刺史大人寄予厚望呢,可不能变得贪婪啊!吴隐之却自信地说:“人心中如果没有贪欲,就不会有可贪的东西。人们往往越过南岭就失去了廉洁的心,我知道原因了。”(言下之意是贪污的本质在于贪欲,没有贪欲就没有贪污。)他舀来贪泉就喝了下去,还赋诗一首:“古人传说这泉水,舀来喝了贪千金。试让伯夷叔齐饮,始终不变廉洁心。”伯夷、叔齐二人是商朝末期人,周朝建立后不食周黍而死,被古人视为抱节守志的楷模。如果人人都有伯夷、叔齐那般意志,哪里还有贪腐现象?吴隐之不仅饮贪泉之水,还盛了几坛子水带着上任。一路上,家人和随从叫苦不迭。广州百姓看到穿着朴素的吴隐之一行,又看那坛坛贪泉之水,也叫苦不迭。
上任后,吴隐之廉洁奉公,依然过着以稻米、蔬菜和鱼干为食,以粗布衣衫为衣的俭朴日子。他把刺史官署备的帷帐器皿都交给府库,有人说他做作、沽名钓誉。吴隐之一笑了之,始终保持公私分明,不贪不沾的生活。有下属给他送鱼,事先剔除鱼骨留下肉,吴隐之察觉了他们的用意,竟将下属除名。在他的整个任期中,吴隐之喝着贪泉的水,坚守着廉洁的操守。
吴隐之最后遇到了卢循起义军的进攻。卢循起义军在江浙遭遇重挫后,侵入岭南,吴隐之督率将士坚守城池达百余天。最后,长子吴旷之战死,起义军攻入番禺城内,放火焚烧了民居。吴隐之携带家小逃出,打算撤回建康,结果被卢循俘虏。刘裕专门给卢循去信,索要吴隐之。吴隐之被卢循放回。归途中,吴隐之一家人除了上任时携带的物件外,只多了妻子买的一斤沉香,此外没有任何资产。吴隐之认为沉香来路不明,妻子解释说是在市面上购买的,打算拿到北方变卖赚取差价,吴隐之夺过沉香就扔到水里。可以说,吴隐之在岭南富庶之地主政多年,没有谋得任何私利。
回到朝廷后,吴隐之担任了中领军,掌握中央军队实权,日子过得却更加清贫了。京官不像地方官有专门的府邸,吴隐之的家是数亩小宅地,篱笆墙垣倾斜败坏,围着六间茅屋,连妻子儿女都容纳不下,更不用说仆人奴婢了。刘裕赠给他牛马金钱,又给他建造府邸,吴隐之都坚辞不受。他的生活来源就是每月的俸禄。每月初领到俸禄,除了留部分用作全家人必要的吃穿用度外,吴隐之把其余的都分散救济亲族。有时吴家窘迫到极点,一天的饭全家人要两天吃。吴隐之穿着常年不变的布衣,冬天的时候要披棉被御寒。义熙八年(412年),吴隐之上书退休,第二年去世。
吴隐之没有留下太多的政绩,政治能力也有欠缺的地方,但他身处贪腐奢侈的社会中能够终身洁身自好、廉洁奉公,本身就是莫大的成绩。
二
一提到魏晋,混乱是头号关键词,贪腐可能就是第二个关键词了。即便是这样,社会上依然有清廉的气息。《世说新语》提到东晋初期,临川太守周镇卸任回建康,还没上岸,丞相王导去看他。当时是夏天,一场暴雨突然降临南方,周镇的船又狭又小还漏雨,王导根本找不到坐的地方。王导感叹道:“胡威之清,何以过此!”周镇很快被派往经济中心吴兴任太守。还有范宣也是著名的廉吏,豫章人韩某要送他一百匹绢,范宣不接受;韩某减为五十匹,范宣还是不接受;如此递减,最后减至一匹,范宣还是不接受。最后,韩某和范宣同车而行,韩某撕下两丈布来送给范宣,说:“你总不能让妻子没有衣服穿。”范宣这才笑着接受了。
之前有重要表现的荆州刺史殷仲堪也有廉洁表现,在任时遇到荆州水灾。殷仲堪每餐只吃五盘菜(和之前相比大为俭朴),也没有特别的菜肴,饭粒落到席子上,他都捡起来吃掉。在众多实权人物中,殷仲堪比较廉洁。他常常对子弟说:“不要因为出任封疆大吏,就认为我会舍弃操守。甘于清贫是每个士人的本分,怎么能够平步青云而抛弃最根本的品德和操守呢!你们要记住这个道理。”这句话道出了廉洁之人能出淤泥而不染的根本原因。
个人言行取决于内心品德和操守,和大环境没有太大关系。那些把个人罪行的归咎为大环境的人,都是在为自己推脱。
四七、桃花源只是传说
一
义熙末年的一个清晨,柴桑乡间的一位老农叩响了陶渊明家的柴门。他带酒来与陶渊明同饮,陶渊明欣然接受。透过从房顶和四壁漏处照进来的晨曦,老农看到陶渊明家徒四壁,无以为继,就劝他出仕:“褴褛屋檐下,未足为高栖。一世皆尚同,愿君汩其泥。”(矮房破屋、衣衫褴褛,这样的生活不适合你陶渊明。世间之人都浑浑噩噩,你为什么不和他们同流合污呢?)陶渊明回答:“深感老父言,禀气寡所谐。纤辔诚可学,违已讵非迷?且共欢此饮,吾驾不可回。”他谢绝了老农的劝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