示徐曰仁应试

君子穷达①，一听于天，但既业举子②，便须入场，亦人事宜尔。若期在必得③，以自窘辱④，则大惑矣。入场之日，切勿以得失横在胸中，令人气馁志分⑤，非徒无益，而又害之。场中作文，先须大开心目，见得题意大概了了，即放胆下笔；纵昧出处，词气亦条畅⑥。

君子（德才兼备的人），对于境遇的困顿和显达，要听凭命运的安排。但是既然决定走科举这条路子，就一定要进考场，这是做人的责任所在。如果认为既然进了考场就一定要考出个非常好的成绩，这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，是被功名迷住了心窍。进考场后，心中千万不要患得患失，患得患失会消耗人的精神，让人不能全神贯注，不仅无益，而且耽误考试。考场中写文章，首先要扩大心胸、放开思路，明白了题目的大概意旨之后，就可以大胆下笔了。这样的话，即便不十分清楚题目的出处，写出来的文章也会条理分明思路流畅。穷达：穷，困顿；达，显贵。古人常以此概括人生的不同境遇。举子：古代科举考试应试人的通称。在明代，读书人在通过院试之前称“童生”，通过院试即为“秀才”。秀才通过乡试则为“举人”。举人再通过会试、殿试，才能成为“进士”。除了进士，其他三个身份都是下一个等级考试中的举子。期在必得：一定要得到想要的东西。以自窘（jiǒng）辱：自己招致窘迫和屈辱。气馁志分：气馁，失去信心；志分，注意力不集中。条畅：通畅，通顺。

今人入场，有志气局促不舒展者，是得失之念为之病也。夫心无二用，一念在得，一念在失，一念在文字，是三用矣，所事宁有成耶？只此便是执事不敬①，便是人事有未尽处②，虽或幸成，君子有所不贵也。

当今的考生，有的一进考场，心里就局促不安，浑身不自在，这都是患得患失的念头给害的。一心不能二用，如果心中一边算计着考好了怎么风光，一边想着考不好了会无脸见人，还要去费尽心机地遣词造句，这是在一心三用，怎么可能考好呢？一心三用，从做事上来说是不敬业，从做人上来说是没有尽到本分，即便侥幸取得什么成绩，也不是君子所应当看重的。执事不敬：处理事情不够恭敬谨慎。人事有未尽处：即没有尽人事，没有做到人力所能及的地步。

将进场十日前，便须练习调养。盖寻常不曾起早得惯，忽然当之，其日必精神恍惚，作文岂有佳思？须每日鸡初鸣即起①，盥栉②整衣端坐，抖薮精神③，勿使昏惰。日日习之，临期不自觉辛苦矣。今之调养者，多是厚食浓味④，剧酣谑浪⑤，或竟日偃卧⑥。如此是挠气⑦昏神，长傲⑧而召疾⑨也，岂摄养⑩精神之谓哉！务须绝饮食，薄滋味，则气自清；寡思虑，屏嗜欲，则精自明；定心气，少眠睡，则神自澄。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能致力于学问者，兹特以科场一事而言之耳。每日或倦甚思休，少偃即起，勿使昏睡；既晚即睡，勿使久坐。

将进考场十天前，就需要开始调理作息和饮食。因为假如平常没有起大早的习惯，考试那几天突然早起，一定会整天精神恍惚，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写文章，哪里会文思泉涌呢？所以在考试前十天开始，鸡叫头遍就要起床，洗脸梳头后要端端正正地静坐一会儿，抖擞精神，防止昏昧松懈。这样每天练习，要上考场时再起大早就不觉得辛苦了。现在人的调养，多是大鱼大肉地滋补和毫无节制地纵情狂欢，要不就是整天躺在床上。这样的调养，结果是气乱神昏，增长狂傲而招来疾病上身。这算哪门子调养精神！务必要节制饮食，吃得清淡，这样的结果是神清气爽；要减少思虑，抛弃嗜欲，这样的结果是神清目明；要气定神闲，不要贪睡，这样的结果是心神澄明。这里只是以科举进场考试一件事来举例，其实君子须事事如此，才算是做学问。一天中有时候非常疲劳，想休息，那就躺一会儿马上起来，不要昏睡；天色已晚就要睡觉，不要久坐。鸡初鸣即起：明代科举考试，秀才在省里考举子叫乡试，时间在秋季八月的初九、十二和十五三天；举子进京有会试和殿试，会试安排在二月的初九、十二和十五，殿试安排在三月十五。乡试和会试分别有三场考试，每场考一天，寅时入场。由于考生们进场前的各项准备包括赶路都需要一段时间，所以起床一般不能晚于丑时。鸡叫第一遍就在丑时。古代中国一天分十二个时辰，每一个时辰相当于现在两个小时，以子、丑、寅、卯、辰、巳、午、未、申、酉、戌、亥依次代称。子时约为现在的深夜十一点至凌晨一点，丑时约为凌晨一点至凌晨三点，其他以此类推。盥（guàn）栉（zhì）：盥，洗手；栉，梳头。抖薮（sǒu）精神：振作精神。厚食浓味：多吃油腻浓重的食品。厚，多。剧酣（hān）谑（xuè）浪：毫无节制地游戏放浪。剧、酣，都有表示程度强烈的意思；谑、浪，都有表示戏谑浪荡的意思。竟日偃（yǎn）卧：整天睡觉。竟日，终日；偃、卧，都有睡卧的意思。挠气：干扰气息。古人认为在人身体内部存在着“气”，是它的周流运转保证了人的正常生活。当它被扰乱的时候，人的精神、身体就会出现各种毛病。长傲：滋长傲慢。召疾：招致疾病。摄（shè）养：养生，调养。摄，巩固；养，保养。

绝饮食：据清王贻乐编《王阳明先生全集》（十六卷，同治九年刻本，中山大学图书馆藏）作“节饮食”。“绝”当作“节”。

科场：科举考试的场所，后代指科举考试。

进场前两日，即不得翻阅书史，杂乱心目；每日止可看文字一篇以自娱。若心劳气耗，莫如勿看，务在怡神适趣。忽充然滚滚，若有所得，勿便气轻意满，益加含蓄酝酿，若江河之浸，泓衍①泛滥，骤然决之，一泻千里矣。每日闲坐时，众方嚣然②，我独渊默③；中心融融④，自有真乐，盖出乎尘垢之外⑤而与造物者⑥游。非吾子概尝闻之，宜未足以与此也。